钱江晚报·小时新闻记者陈曦
南极之“难抵极”,英文简称POI,意为不可接近之极。
年12月14日,挪威阿蒙森的探险队第一次远征南极大陆。整整47年后,苏联远征车队才在同一天,第一次驱车抵达南极大陆“难抵极”。
“难抵极”不仅位置极为偏远,而且海拔高出南极点多米,无论是对机械装置还是人类来说,都是异常艰巨的考验。
至今,全世界仅有9名男性探险者,依靠风力以风筝滑雪的方式成功远征“难抵极”,徒步远征几乎是天方夜谭。
然而,北京姑娘冯静,选择让自己变成天方夜谭故事的主人公。
今年年初,冯静和外籍向导徒步公里,历时80天,抵达“难抵极”,在这里竖起五星红旗。这是人类首次仅靠双脚到达此地。
因为疫情,冯静暂停了后续计划。她决定利用这段时间,记录在“难抵极”的经历。她的故事里,有勇气、坚持、努力、善意。
不会滑雪的小白,想去徒步“难抵极”
内心被唤起,冯静辞职,开始环球旅行。
从北京大学毕业后,冯静进入企业就职,一切按部就班,生活平凡稳定。
直到年,冯静读到了日本旅行作家石田裕辅的著作《不去会死》。书中主人原是普通上班族,辞职后用七年半时间独自骑行环游世界,行程九万五千公里。
“原来生活还会有这样的方式。”内心的某种情绪被唤起,冯静决定辞职,开始环球旅行。
她曾独自一人游历亚欧、非洲和南美,在到达过多个国家和地区后,冯静将目标锁定“难抵极”,并决定用更为深刻的方式——徒步远征,去感受南极大陆。
年2月,冯静给14位极地向导发邮件
“我今年33岁,身高厘米,体重50公斤,不会滑雪,也没有在寒冷中生存的经验。这种情况下,你有没有可能,把我训练成一个远征者?”
在成为背包客的第4年,环球旅行多个国家和地区后,冯静将目标锁定“难抵极”,并决定用更为深刻的方式——徒步远征,去感受南极大陆。
一百多年以来,南极探险从来都是男性“雄霸”的领域。突然闯进一个瘦弱女生,大家的反应可想而知:
14个人中大概只有9人回复,他们要么直接拒绝,要么说些不痛不痒的话草草敷衍。
只有加拿大向导保罗(PaulLandry)认真给了回答:“能不能成为远征者,需要多少时间来准备,这取决于你付出多大努力。”
两年多“魔鬼”训练,征服南极点
从零起步,33岁的冯静开始学习滑雪。而远征需要的不仅仅是滑雪,雪橇拖带着行李,重量超过70公斤,而且还要面对南极极为恶劣的天气状况,对于人的体能要求非常高。
为了训练相应的腰背部肌肉群,冯静将背包系上一根长绳,拖着汽车轮胎在小区里走,模拟拉雪橇的感觉,她从夜里12点半一直走到4点半;为了强化腿部力量,她几乎每天完成一个半程马拉松(约21公里);为了掌握极地环境中的生存技巧,她还两次前往挪威训练……
经历两年多的“魔鬼”训练,年初,冯静开始第一次远征。她和向导保罗历时52天,徒步穿越公里南极大陆,成功抵达南极点,成为完成此路线的中国女性第一人。
历时52天,冯静徒步穿越南极大陆,成功抵达南极点,和向导保罗拥抱。
征服南极点,在冯静看来,只是一场实战演练。因为保罗曾建议,先远征南极点,获得极地经验后,再评估远征“难抵极”的可能。
“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努力的客户。”到达南极点后,保罗对冯静说。
那一瞬间,冯静知道可以着手准备“难抵极”行程了。
没有资料和经验,想吃一颗白水煮蛋
年11月7日,冯静从南极新拉扎列夫考察站附近的海岸线出发,开赴“难抵极”。
临行时,一位阿根廷人跑到她面前,“Youareawonderfulwoman(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性)。”
“Notyet(还不是)。”冯静认定,只有走完全程,才担得起这样的称赞。
有很多人远征过南极点,有资料、有经验可参考,但没有人能告诉冯静,去往“难抵极”的路上会遇到什么。
“难抵极”位置非常偏远,路途遥远,海拔也高达多米,不仅意味着高反,还意味着高寒。南极日常气温零下30多摄氏度,刮风后体感温度达到零下50摄氏度。
“需要穿6条裤子、8件上衣、3双袜子、2双手套,还要加上护膝和面罩等来保暖。”对于冯静来说,上厕所都不容易。
而在“吃”的方面,脱水食物是冯静唯一可享受的有温度的“美食”——把雪铲出来加热,然后用雪水把脱水食物煮成糊状,味道可想而知。
有一天,冯静特意在日记里“YY”了一下想吃的食物,第一项:白水煮蛋,撒上一点盐,一点胡椒,“想想都觉得很美味。”
每天扎营吃饭后,冯静会进行修补工作:睡觉的气垫一直在漏气,中间补过两次,也没能彻底补好;雪地靴底也开胶了,雪不停灌进鞋里。
用胶水把开裂的地方黏上后,她会抱着雪地靴睡觉。“因为天寒,胶水固化条件不充分,用体温捂着,可以让胶水效果好一点。”
远征中,冯静还需要用体温做很多事,捂电池、捂结冰面罩……
不过,这些对冯静来说,似乎不值一提。“前行”才是她的首要任务。
尽管环境恶劣,但“前行”才是冯静的首要任务。
早上5点钟起床,白天行进10小时,行程20多公里,每2小时休息10分钟。
在南极,还有种特有的地形名为“雪波”,是常年极地大风形成的一种沟壑地形。
“高低起伏,大小不一,大的跟房子这么大。走到雪波遍布的地方,会严重影响速度。”更为糟糕的是,会遇到whiteout(乳白天空)天气。
那时,太阳被遮挡住,只有天地混沌白茫茫一片,地上所有物体没有影子。探险者就看不见“雪波”,甚至也无从知晓,前方到底是出路还是悬崖,只能摸索着前进。“要经过一定的训练积累,才可以凭脚感或雪杖,去判断下一步走出去会遇到什么。”冯静说。
遭遇爬升和大风,每一步只能前行几厘米
年11月24日,冯静遭遇了远征途中最艰难的日子。
此时,正处于爬升路段,海拔从两千多米上升到三千多米,随之而来的是六七级的大风天。
冯静拖着雪橇,在大风中挥舞着雪杖,歪歪扭扭挣扎着前进,但迈出去一步只有几厘米。有时突然一股强风,还能把她直接拍倒在冰面之上。每天十几个小时下来,里程远远没达到预定目标。
“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,根本无法达到‘难抵极’。”这种糟糕的情况持续两三天后,冯静的担忧加剧。并且,一些预料不到的情况突然而至。
由于负重前行,脖子长期保持往前探的姿势,导致她的脖子“罢工”,完全不能动,需要用手扶住脑袋才行。
“最好的办法就是休息,但是行程又不允许停下来休息。”冯静开始发挥生存技巧。她把睡垫剪了一条卷起来,用约束带在下巴和锁骨之间固定成一个颈托,24小时一直托着脑袋。
脖子暂时得到缓解,但右手又开始“罢工”。
一次上厕所,冯静右手大拇指意外卷进6层裤腰,被大跨度拉伤,严重影响到了握雪杖、扎营……
“几次扎营铲雪失控,严重的一次,铁锹反弹打到脸上,嘴巴和下巴被切开一个连贯的大口子。”冯静回想时,用了“鲜血四溅”来形容。后来,伤口严重感染,蔓延到了脖子,一度下巴摸起来像橡胶,没了知觉。
即便如此,冯静还是决定,先走下去,“在这之前,无论如何都要拼,每天都要走到极限。”
坚持一周多,大风天终于结束。爬升路段也走了过去,一切开始朝好的方向迈进。
无论如何都要拼,每天都要走到极限。
沿途最美的不是风景,是人性的善
年12月16日,是冯静日记中不同寻常的一天。
当天行进中,冯静和向导看到前方地平线上有几个“小黑点”。徒步4个小时后,他们到达“小黑点”所在位置,原来那是各种重型装备及卡车。
“那里已深入南极大陆几百公里,人迹罕至。”怀着好奇心,冯静走近两辆紧挨的卡车前,探头打量。
突然,卡车门被推开,里面有人走出。“看到彼此的时候,都吓了一跳。”通过交流,冯静得知这三名俄罗斯人,在这里为一家旅游公司修机场跑道。他们热情邀请冯静和队友到车厢做客,并准备了一顿烤牛肉大餐。
“这是我们吃到最好的一餐了。”冯静忘不了这一幕:三个俄罗斯大汉一直等到冯静他们吃饱喝足,才开始瓜分剩下的碎牛肉。
她随即明白,一包牛肉的珍贵以及带来的感动。“他们在自己也没有什么东西的情况下,仍然对你很好,拿出仅有的好东西。”
三名俄罗斯人的款待让冯静异常感动。
回到帐篷,冯静翻开日记本,才发现一个巧合:2年前的同一天,在南极点远征途中的冯静,遇到一位著名的英国探险家。“他当时也送了我一些吃的,并且很热情地鼓励我,为我加油。”
有人问冯静,一路上最美的是什么?
她毫不犹豫地回答,是人性的善良。
抵达后的感悟:道阻且长,行则将至
年1月25日,冯静不再着急赶路,甚至刻意放缓了脚步。
早上拔营出发,冯静确认了导航,此时距离“难抵极”还有8公里。
“没走多久,就看到地平线上一个小黑点。那就是POI(难抵极)坐标”。前行中,冯静很多次停了下来,远远地看着那个“小黑点”,想好好感受。
20世纪60年代的“难抵极”考察站,如今下部的考察站已经被大雪掩埋(资料照片)。
“那一刻,真正感觉梦想在一步一步实现。”冯静回忆,最后一段路程,过去5年中很多片段在脑海中闪现:第一次冒出念头,第一次和保罗联系,第一次穿上滑雪板……
当历经千辛万苦,真正到达“难抵极”后,冯静表现出的不是欣喜若狂,而是平静地对自己说了一句话:“道阻且长,行则将至。”
保罗也发来了邮件:“静,你花了很多年才到达你今天所在的位置,你值得拥有这一切,好好享受这一天!”
在雕像前,冯静和队员为年12月14日第一次到达“难抵极”英雄静默。
历经了60多年的沧桑,如今的“难抵极”考察站,露在外面的部分高约一点五米。
冯静试图挖一个通道,到内部去看看,但遗憾的是,没能实现。“总有一天,它将被冰雪掩埋,彻底封存在南极大陆。但人类超越自我,突破极限,抵达一个又一个‘难抵极’的努力,将永无止境。”
不过,对冯静来说,最重要的仪式是,在这里竖起五星红旗。
“很多人不会知道我的名字,但他们会知道有个中国人,靠着毅力,凭着一双脚徒步到这里。”冯静说。
最厉害的武器,就是永不退缩的坚持
距离抵达“难抵极”已经过去了将近5个月。6月5日,北京家中,冯静现在的大部分时间花在码字上。
从南极回来以后,她经常被问及这段经历:有没有想过放弃?最难的是什么?这次和南极点远征有什么不同?
如果想看一个多姿多彩的南极,冯静会建议到南极海岸线,那里有生机、大自然。而深入南极大陆内部,更多的是磨砺。
一路走来,冯静会不断回想,过去人们探索南极的种种艰辛和磨难,并且和他们产生共鸣。
“现在走下来都这么难,但多年前,他们没有GPS,没有羽绒服。他们只穿着兽皮,拿着六分仪,走在荒无人烟的茫茫雪原上……”这些场景在冯静脑中勾绘出来,成为她前行的动力。
“我不是运动员,也没有任何极限运动基础,做出远征决定时甚至没滑过雪。”在方方面面都不被看好的情况下,冯静最终抵达南极“难抵极”。在她看来,最厉害的武器,就是坚持。
“远征的意义,也不在于哪一次更难。极地远征,不曾直接影响人类历史进程,不管多难,都是小事件。但如果更多的人,因我的这段经历有所触动,能确立自己的目标,遇到困难不退缩,即便被困难击倒多少次,也要爬起来再战。这就是这次远征最重要的意义。“冯静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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